阿嬤的心聲,病房紀事

文／釋法定

七十七歲罹患大腸癌的魏阿嬤,回顧三十多年前嫁給阿公,是因為媒婆說:「他很古意(老實),已有兩男一女,最大的已上國中,妳嫁給他,不用生就有三個孩子,妳幫他一起帶大,以後就有依靠。」思考後,她就嫁了,並協助帶大三位孩子。現在照護全需依賴他人的魏阿嬤,哽咽地訴說她的「歹命(苦命)」,接著回顧自己過往的病程,以及兩位兒子對她說的話:「妳來的時候,我們已經上國中了,我們一直都是半工半讀,對妳,現在我們沒有義務!」

魏阿嬤落下難過的淚珠說:「我來的時陣(時候),他們雖然是國中,我要款裡外(整理家裡內外),煮飯、洗衣,整理厝內(家裡),沒功勞咁嘸(也有)苦勞?你說,是不是因為他們不是自己生的,就這麼無情?」在靜靜聆聽後,我與她分享,在醫院中遇到無數與她類似的病人,儘管有親生孩子,仍讓她們心力交瘁,有的孩子甚至還在監獄中,無法回來看他們。我牽著魏阿嬤的手告訴她:「妳不是還有一位最小的女兒,雖然不是親生的,但她還願意付錢請看護照顧妳,我講的那些阿嬤和妳現在比起來,哪一位辛苦?那麼,生和不生有沒有關係?那是人的個性、道德、感恩心等觀念問題。小女兒雖然嫁了,還願意承認妳這位『媽媽』,所有的事都承擔下來,妳為何不想:『還好,還有一個每天晚上會來看看我。』再說,親生的不一定親像她如此用心照顧啊!」魏阿嬤擦乾眼淚急問:「這是真的嗎?真的有人是這樣嗎?」我笑著問她:「在醫院這麼多年,真的『最淒慘的人』不是妳,比妳慘的很多。不然,為何需要社工協助?妳除了有不是親生的小女兒,還有我們,比起其他人好很多。乎妳想看嘜(妳想想看)!我沒騙妳啦!嘸!妳問看護阿琴。」看護阿琴附和著我所言之事。魏阿嬤破涕為笑,緊握我的手說:「今天妳乎我心情足開(今天妳讓我很開心)!我會好好過日子!」自此後,魏阿嬤少有抱怨,但排便困難卻成為她生活中的「大事」。

一日,她裸露著下身,看護正戴著手套為她挖大便,我示意志工不方便進入,正想退出,未料魏阿嬤招手要我進去。進去後,魏阿嬤緊緊握住我的手,指著裸露的下體,訴說排便的痛苦,表情天真地問:「能不能請醫師多給我一些藥?吃的、通的,都沒關係,讓我好排就好!」我笑著告訴魏阿嬤:「醫生用藥一定有考量到妳身體的狀況能不能負擔,如果是自己要求的,出了問題要自己負責,妳願意嗎?」魏阿嬤猶豫了一下,無奈說:「那讓它慢慢地出來好啊!」

病情平穩後,魏阿嬤欲轉養護中心。坐在高背輪椅上,等待辦出院手續的魏阿嬤心情沉重地牽著我的手說:「我必須去讓人照顧了,再見!」案女辦妥手續、養護中心人員一切就緒後,案女在陽光室中輕聲告訴魏阿嬤:「媽媽,妳先過去,我整理整理就過去。」案女眼送魏阿嬤坐著輪椅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到人時,千言萬語化成不聽指揮的淚珠,從她的臉頰滾滾滑落,最後失聲大哭。

輕抱案女,待她決堤的淚水傾洩完,她自己擦拭淚水後說:「沒辦法,沒人要管,我真的無能力照顧,只能送她去給專業照顧,家裡還有一個老人(案夫中風多年),我又有家庭,孩子還小。」我給予案女情緒支持,並告訴她:「花開花落,花落才能結果,想嘗甜果,需等待時間;當時間未到採摘,果實青澀,也需時間放到成熟。妳今天是用身教在教育妳的兒女,未來果熟時,必然嘗到甜蜜果實。這在佛教說的『瓜熟蒂落』,現在妳雖然還感受不到,但未來必然會瓜熟蒂落。至於兩位哥哥完全不理就不要想了,做妳該做的!」案女再度擦拭淚水,道謝並拿著整理好的物品,快速踏出病房。

當魏阿嬤再度從養護中心入院時,讓魏阿嬤了解女兒獨力處理兩位老人家一切的生活點滴時,魏阿嬤含著淚點頭。數日後,魏阿嬤帶著平靜祥和的神情,平安地踏上生命最後的旅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