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後的蛻變


文/釋空行


小智原本是一位樂觀進取的年青人,即使在十九歲那年確診罹患骨癌,他仍然一邊繼續完成學業,一邊積極接受治療,成為一名上進的抗癌鬥士。同時,他開始接觸佛教,常與父母一同前往佛堂聽聞佛法或參加放生、煙供等活動,亦親近過色拉寺中心的仁波切。然而,歷經十年的艱辛抗癌後,仍不敵疾病的進展,轉住進安寧病房。

小智一見到法師,立即表示:「我在三月參加仁波切的煙供時,見過師父。那天的法會是由師父翻譯的,我對師父有印象。」法師想起三月曾為仁波切翻譯,我們略略回顧當天法會的情景。

小智問道:「請問師父學佛和出家的因緣為何?」法師略述自己學佛及出家的因緣。小智聽後歡喜表示,自己在某些方面與師父有類似的情況,並略述自己的求學歷程。小智在求學時期,功課一直是佼佼者,帶給父母榮耀,特別滿足了母親「望子成龍,望女成鳳」的期望;但生病後,母親的期望漸漸破滅,尤其是左腳被截肢後,母親對他的期望可說是完全破滅。

小智開始自我封閉,不敢也不想再出門。小智表示,他這十年來的心路歷程可以寫成十本鮮明生動的書。法師傾聽及同理其感受,並適時回應,鼓勵他「以苦為師」,寂天菩薩的《入行論》中提到苦有五德──藉由受苦,幫助我們生起出離心、大悲心、去除驕慢心、樂於行善法、以及羞於造惡業,將苦(逆緣)轉為道用,策勵我們在佛道上精進。

小智又問:「我們真的可以成佛嗎?」法師回答:「佛陀原本也是凡夫,因為遇到善知識的引導,逐漸調伏心中的煩惱,開展出慈悲和智慧,最終成佛。而以佛的慧眼觀,見到眾生都有成佛的潛能,若是能以菩提心為發心動機,則所造的業將會成為成佛的因。因此,無論做任何事,發心動機重要;發心動機不同,將來的果報亦不同,甚至是天壤之別。例如四個人同樣做布施,第一個人希望獲得此世的安樂亦即家小平安、事業順利等而行布施,則此布施,充其量就是帶來此世的安樂,不會變成來世安樂的因,也不會成為解脫或成佛的因;第二個人希望獲得來世的安樂,也就是希望來世不要墮三惡道,能夠投生到人天善趣而行布施,則此布施將成為來世投生人天善趣之因,不會成為解脫或成佛的因;第三個人希望獲得個人解脫而行布施,則此布施將成為個人解脫的因,不會成為成佛的因;第四個人希望成佛圓滿利益眾生而行布施,則此布施將成為成佛的因。所以同樣布施,因發心動機的不同,將來的果報也不同。」

法師又略述「乳光如來」的典故,說明釋迦牟尼佛在世時,母牛和小牛布施牛乳時,因為其發心動機的不同,將來的果報也不同。小智頻頻點頭,並表示很喜歡聽佛法的典故,以前也聽過仁波切開示過類似的故事。法師鼓勵小智發大心(菩提心),為一切眾生念佛,為一切眾生求生淨土。小智很高興地表示:「我會努力修行,謝謝師父的教導。」

由於小智對佛法的好樂心很強,我們每次的交談,彼此都沐浴在法喜中,令人感動。再次探視時,我們到空中花園,小智表示,自己很喜歡聽聞佛法,但是不夠精進修行。小智請師父開示,平常應該如何修學佛法?法師便略述一天中如何修持佛法。從一早起床,先隨喜自己仍活在世上,並發善願用慈悲心過日子。若是一早能發起菩提心,那麼,一天的行為(不管是工作、吃飯、談話或睡覺等)都會成為成佛的因,將日常生活變成修行,而非只有念佛時才是修行,如此一來,生命將變得超有意義。

我們可以觀想,在自己的心輪安坐著一尊由光化成的佛(自己主修的佛,例如阿彌陀佛),常常憶念佛陀。接著,不論是閱讀(小智很喜歡看書)或是做任何事情,都祈願能帶給自己或他人安樂。吃飯時,先將食物供養心中之阿彌陀佛,佛陀慈悲受用,並放光加持食物,使之變得更為甘美;我們進食時,亦得到佛陀的加持。甚至還可以觀想餵飽自己體內八萬四千蟲,現在布施它們食物,將來布施它們佛法。

沐浴時,觀想用水獻浴給心輪上的阿彌陀佛,藉由沐浴,不僅洗滌自己身體的汙垢,更重要的是淨化心中的煩惱和惡業,獲得佛陀的加持。睡覺時,觀想自己睡在阿彌陀佛的懷裏,心中憶念阿彌陀佛的慈悲而入睡。

小智專注聆聽,並多次表示很感動,覺得自己跟阿彌陀佛更親近了,甚至兩次想要起身頂禮。法師表示:「您心中頂禮阿彌陀佛即可。」但他執意表示:「我行!我真的很想向師父頂禮。」見他意志堅定,法師便說:「那麼,您禮佛一拜。」他即從輪椅起身,單腳跪地頂禮,法師連忙扶他起身。

這回探視時,小智剛與母親發生爭執,他們的臉上仍有微慍。母親離開病房後,法師問其原由。小智表示:「我媽很固執,總是用自己的想法要求我。我如果沒有照她的方式做,就詛咒我:『你這個不孝子,會下地獄。』」小智擔心母親的詛咒會成真。法師回答:「媽媽不是真心詛咒您,您也不會因媽媽的詛咒而下地獄。如果真的投生地獄,是因為自己所造的不善業,而非媽媽的詛咒。媽媽的教導方式或許不夠善巧,但總是基於愛子心切,您若覺得不適合之處,可以委婉提出您的看法。」

小智又說:「我媽如果從其他的師兄或師姐處聽到修某個法很好,就要我照做,並回向給冤親債主。我到底欠他們(冤親債主)多少啊!」法師回答:「您可以不要只回向給冤親債主,而是回向給一切眾生,冤親債主亦包含在其中。」小智表示:「喔,如果是這樣的話,我比較能接受,我的心會比較開一點。」

小智接著說:「我很害怕死後會下地獄,請師父教我怎樣可以不墮地獄,好嗎?」法師回答:「俗諺云:『人非聖賢,孰能無過;知過能改,善莫大焉。』因此,一旦我們犯錯時,必須勇於改過,並防止再次犯同樣的錯誤。而佛門中提到懺悔很重要,如云:『智者造惡如棉花,雖大但輕;愚者造惡如鐵丸,雖小但重。』主要的差別在於智者會善用懺悔法門,淨化惡業。懺悔若是具足四力,則可以淨化惡業。」

所謂四力,第一是追悔力,也就是對所造的惡業生起後悔的心,知道自己錯了。第二是依止力,亦即依止三寶和菩提心。因為造惡的對境:不是三寶,就是眾生。透過皈依,可以淨化我們對三寶所造的惡業。透過發菩提心,可以淨化我們對眾生所造的惡業。第三是對治力,廣泛地說:任何善業,都是不善業的對治。例如念佛、禮懺、持誦百字明或思惟空性等,都能對治惡業。第四是防護力,即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(例如一生、一年、一個月或一天等),承諾不再造惡業。透過懺悔法門的修持,可以防止惡業隨時間而日益增長,也可以消除無始以來所累積的惡業。我們最好每日自我反省,若發覺造了不善業,則依四力對治來淨化惡業,以便獲得清淨。

小智邊聽邊做筆記,並說:「我懂了,覺得好歡喜,很感恩師父的開示。」法師引導小智實際具足四力對治,並念誦懺悔偈(往昔所造諸惡業,皆由無始貪瞋癡,從身語意之所生,一切我今皆懺悔)來淨化惡業,小智表示很感動。法師鼓勵小智每天晚上反省自己的身語意,若察覺造不善業,則依剛才的方式懺悔,令惡業清淨;倘若自己所行是善業,則隨喜善業,令其增長。小智高興回應會努力照做。

母親已進來病房一會兒,她問小智:「今天要洗澡嗎?」小智回答:「本來已經登記要洗澡,但是我與師父談得很愉快,現在不想洗了。」小智對著法師說:「我媽就在意這些小事。」法師回應:「媽媽提醒您洗澡是希望您身體清潔舒服,您先去洗澡,我和媽媽聊聊。別忘了,沐浴也可轉換成修行。」小智回答:「嗯!不只是清潔身體,更要洗淨內心的煩惱。」法師點頭並豎起大拇指比讚。

此時,志工大哥拿著上週沐浴時拍的照片進來給小智,小智看著照片,笑道:「這是露點的。」小智的母親說:「這是他生病以來第一次泡澡。」小智又說:「泡澡很舒服,心情很愉悅。」志工大哥再拿給他的母親,其母看過後,遞給法師。法師拿一張小智親吻媽媽的照片,並對其母說:「很溫馨的畫面。」小智的母親回應:「對啊!我對他是又愛又恨。」後來,由志工大哥協助小智去泡澡。

法師繼續和小智的母親談話,肯定母親多年來對小智的照顧。小智知道媽媽非常愛這個家,也非常愛他。因此,他為了常與媽媽發生衝突而感到苦惱。案母回答:「我也是為了他好,希望他好好地修行,能夠淨化惡業,快點恢復健康。但是他每次都口頭上答應,身體卻沒有力行……」法師傾聽及同理其心情。法師引導媽媽看到小智對佛理的領悟力高,並建議母親能採用「重質不重量」的方式,引導小智發大心、具足信願、與佛相應的方式來念佛,而非重視念佛數目的多寡。在後續的陪伴中,法師試圖調解小智和母親之間的愛恨情結,引導他看到母親對他深切的關愛。

當時,小智的肺功能已經很差,常需帶著氧氣罩,但是每次法師探視他時,他總是全神貫注聆聽、提筆做記,渾然忘記病苦。他曾表示:「朝聞道,夕死可矣。」又說:「我聽了師父所說的法,覺得很有啟示。」法師問道:「怎樣的啟示呢?」他回答:「第一、原本自己在漫漫的黑暗中看不見道路,茫茫然的;忽然見到一道曙光,如燈般,重現光明。第二、覺得生命是有意義的。不管是年輕人或年老者,只要懂得善用生命,生命是有其意義的。第三、師父所教的觀想方法,開闊我的胸襟,我不再像以前那麼地狹隘。」法師予以肯定,並鼓勵他將佛法用於日常生活中,小智回應會努力照著師父的教導。

出院前,小智請師父為其訂下每日的功課。法師請他心中須生起對阿彌陀佛的信心和求生極樂世界的願力,每天用心念佛一千聲;念佛時,可以觀想佛的慈光加持每一位眾生,祝福他們能夠離苦得樂,同時自己也得到佛陀的加持,小智歡喜地表達會依師父所教的方式修行。後來,小智於返家後第十四天,在家人的陪伴中安詳離世。之後,母親特地來醫院,當面感謝法師對小智的幫助,他常提起師父的開示,最後也走得很安詳。

綜上,小智藉由對佛法的希求,找到了生命的意義與依持關係,進而提升了內在的力量;亦從佛陀的慈悲,感受到母親的慈愛,化解了長期以來母子之間的情感糾結及意見相左等問題。最終,小智從害怕死後會墮地獄中脫困,並一心求生淨土,安詳離開世間。